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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9-02-13来源:未知 编辑:生活头条
“风水算命是这个城市里的一种主流文化,”研究香港风水算命行业、正在牛津大学就读人类学博士的余励红说,“它广泛的程度可以媲美便利商店。搭地铁时你能见到广告,报纸里有星座运程,连杂志也喜欢说刘德华取消了演唱会之后他马上去改运。香港的社会里很多这些论述(discourse)。”
不确定的年代,这门生意风生水起
原创: 刘修彣、邓咏筠 商业周刊中文版
现年28岁、曾经在澳洲获得金融学士学位、现在于船务公司任职的甘梓澄,一直醉心于研究八字五行、紫微斗数,平时会不断收集朋友的八字,储存在一个名为“论八字”的手机应用中,有空时便会将不同组合的八字拿出来研究。“八字和紫微斗数都是很有趣的学问,就像存在于天地之间的规律,只要仔细研究,就会找到当中的秩序,窥见生命中的变化轨迹。”染了一头韩系灰蓝色长发、涂着Tom Ford最新一季推出的紫莓色丝绒唇膏的甘梓澄说,她与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开了WhatsApp群组,定期聚会,讨论切磋。有趣的是,群组内的人不只限于八字爱好者,更有人是星座迷,大家互相对照计算结果,增长知识。“这些知识很有用,即使不懂八字的朋友认识了新对象,都会将对象的八字传过来,让我看是否合适,”甘梓澄笑说。
甘梓澄的朋友们称她为“神婆”,有些人更被“感染”,加入了研究八字和紫微斗数的行列。至于她自己的姻缘,亦由自己亲自参透。“我一早就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年遇上丈夫,在哪一年结婚。如果未到时候,急也没用,”她说。
姻缘一如她所料如期降临,开花结果,她和先生在2017年初共谐连理,而婚期与整个婚礼的流程与时辰安排,亦由她亲自仔细挑选。“并非说命中注定一定会出现,而是你会知道哪一年遇到的机会最大,你就好好把握争取,人生所有事都是这样,”甘梓澄说。
跟醉心算命的甘梓澄不同,现年25岁的罗家咏是在“走投无路”之下认识算命的。她表示自已刚刚离开“传说中复杂多变的24岁本命年”,在这一年里,“什么可能遇见、不可能遇见的事情”都发生在她身上了。
2018年初,任职的平面设计公司关门大吉,罗家咏成为自由工作者,专做平面设计,收入变得非常不稳定。春天是恋爱的季节,交往三年的伴侣却和她分手。2018年9月,好不容易储够机票钱前往台湾旅行,台风山竹吹来香港,旅程被迫取消。一整年里,大病小病缠身,遗失钱包、遇上交通意外这些事,对罗家咏来说也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总之就是诸事不顺。”罗家咏认为自己不是“思想非常传统或是迷信的人”,家裡也没有去庙里拜神、求签的传统,但因为“日子实在过得太惨”,当朋友介绍了一位“油麻地算得超准的塔罗老师”给她时,她马上拿起电话预约、从提款机取钱、从马鞍山坐了接近一个小时的巴士找到了“命运的入口”。
那天,罗家咏和塔罗师聊到凌晨4点。
从此之后,罗家咏便把“算命”当成一种心灵寄托。就像生病了会去看医生一样,她会征询不同人的意见,塔罗牌、星座、人类图、八字、紫微斗数,并将这些作为做重要决定时的参考。“算命让我安心,不再那么焦虑,”她说。
“一命二运三风水”这句广东话是不少香港年轻人的心态,这城市近年也新兴不同的算命玩意。迷信与否,算命这行业已经透过网上网下的连接做到风生水起,透过网上媒介进行咨询的算命师亦越来越多。在脸书上搜寻“算命”的专页,已立即出现逾100个结果。不同的手机应用亦相继出现,包括星座排盘如“星座占卜大师排盘专家HD”、八字排盘如“论八字”、“星侨八字”,紫微斗数如“文墨天机”等,甚至可以利用应用即时就困难占卦或求签,为用家解决燃眉之急,提供人生启示。
“近年越来越多年轻人对八字很有兴趣,而且年轻女性特别多,”香港最有名的八字风水师傅之一苏民峰说。苏民峰于1990年代开始成名,在电视、电台、报章、杂志曝光率极高,大量出版玄学书籍,甚至参演电影、综艺节目,更为节目唱主题曲,专程找他看相、批八字的人不计其数。
“上世纪八十年代至2000年初是风水产业最兴盛的20年。香港刚好处于内地与台湾之间,内地有一批风水师傅来到香港,另外有一批人去了台湾,”苏民峰说。然而,港台两地的命理发展各异,“台湾的发展倾向于古老的迷信,著重要‘改运’。香港这边发展得较为理性,大家希望在有限度的范围内做到最好的改动,不会太强求要改变命运。”
苏民峰指出,命理、星相在不同文化中都存在,“掌相本来是来自欧洲的,我们小时候学掌相,是在英国掌相学会里学的,但西方没有风水、八字。因为中国人很早就相信天体运行会影响人的一生,所以有很多人去研究,甚至在宫廷中设有国师、钦天监,地位崇高。”苏民峰续指,然而在欧洲,宗教的势力最大,如果有人主张星运影响一生的话,往往会被列为异端、巫术,“就连哥白尼都被杀,伽俐略亦在监狱中终老。”
出道二十多年的苏民峰早已赚得盘满钵满,拥有10多项地产物业,已处于享受人生的阶段,每个月都在外出旅行。
现时最困扰他的事情,就是“下一次旅行应该去哪个地方”。一般的风水师每次看八字收费由数百港元至数千港元不等,苏民峰每个八字全相个案收费8000港元,看风水以单位面积计算,每呎20港元,最低收费约1万港元。有固定客源的算命师年薪轻易过百万,当中不少拥有高学历及专业资格,如香港大学心理辅导硕士、香港中文大学文化研究硕士、社会学学士等,还有注册临床催眠治疗师。
希望预知未来、得到幸福,是每个人的愿望,于是有关命理、运势的身心灵产业发展兴盛。
每逢农历正月,全香港各大庙宇都挤得水泄不通。全球最香火鼎盛的庙宇之一黄大仙祠,逢年过节时,每日会有逾万信众前往参拜,旁边解签中心的百多名相士也不愁生意。啬色园黄大仙的财务报告指出,在2016至2017财政年度,连同津贴、投资与其他收入,黄大仙祠的收入一共有3.59亿港元,较2010至11年度的2.4亿上升了多达50%。而总收入当中,2016年至2017年的善款便占了1.02亿,较2010至11年度的8728万,上升了17%。
各大玄学师傅亦会抓紧年末的黄金档期,出版新一年的运程书,不论是书店、便利店、各大报摊,甚至在淘宝上,都成为当红的畅销书。三联书店2018年12月的畅销书排行榜中,苏民峰及李居明的运程书便稳占头两位,麦玲玲的运程书则排第五。有出版社接受媒体访问时表示,运程书的销量每年上升5%,而且是小说的10倍以上。苏民峰在YouTube上的猪年运程短片,已有70多万个点击量。“最初在媒体曝光时,是记者先来找我的。由于我在1980年代累积了很多教书的经验,帮助我在回答问题,透过简单的句子回应重点,之后很多人来找我,”苏民峰说。
在香港,与运势和算命相关的元素似乎随处可见。油麻地庙街的算命摊、铜锣湾鹅颈桥下的打小人摊位总是有人排队等待。风水命理老师出现在电视里、地铁广告上,像是现代明星。社交媒体上,提供占星、塔罗服务的老师有许多追随者,身边总是有朋友会抱怨“水星逆行又来了”。走进书局,你也可以找到一个角落专门摆放关于风水算命的书籍,教人怎么越住越有钱、向新月许愿、从星座看个性、玩塔罗牌、看面相等。甚至在政商界也流传着各种风水算命的传说。
“风水算命是这个城市里的一种主流文化,”研究香港风水算命行业、正在牛津大学就读人类学博士的余励红说,“它广泛的程度可以媲美便利商店。搭地铁时你能见到广告,报纸里有星座运程,连杂志也喜欢说刘德华取消了演唱会之后他马上去改运。香港的社会里很多这些论述(discourse)。”
余励红解释,香港的文化与历史背景带给风水算命产业很好的发展土壤。“台湾在日本殖民时期本土文化受到打压,但当我们检视大英帝国殖民史,可以发现英国不会介入殖民地的风俗传统,相比其他华人社会,香港的风水算命传统是较没有受到压迫的。”
余励红分享,她在研究的过程遇见很多称自己“不迷信”的香港人,但他们对风水算命并不反感,背后的原因,是因为风水算命深深植根于香港社会中。“人类学有一种说法叫做惯习(habitus),”余励红解释,“你从小到大成长的环境中有很多这样的东西,就算你的家人不做,其他人都会做,于是你在不知不觉中内化(internalize)了这样的文化习惯。”简单的例子就如大家都会在新年说恭贺说话。
香港人对风水算命的包容性,变成了很特别的文化特色。而随著社会的变迁由群体走向个人,风水算命的目的也渐渐由福泽后人,转变为增进个人福祉或利益。“风水算命变得越来越商业化,‘幸运’、‘福祉’的定义也变得越来越短期。”
人们从关心家族墓地的风水,变成关心自己下一个月、下一年的运势。余励红说,出名的风水算命师,一年进帐一、两千万不是大问题。
随著时间过去,风水算命在香港已变成了一个有规模的产业。但不只老一辈相信算命,越来越多香港年轻人也开始热衷于命理了。
在黄大仙祠与庙街都有业务的60岁算命师黄晋虎表示,这几年,来找他算命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尤其是2000年后出生的中学生和刚刚进入职场的年轻人数量激增。这与他刚刚开始在黄大仙摆摊帮人算命的情形大相径庭。
黄晋虎说,他的年轻客人常常向他抱怨生活压力越来越大,对前途没有希望。“他们常常很迷失,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努力没有得到适当的回报,觉得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现状。这是他们来找我的原因。”
和富社会企业在2018年9月发布的港人开心指数调查结果显示,只有近一半的香港人认为自己生活开心。其中,年轻人的开心指数最低,对政府施政、政治及社会最不满意。在国际顾问机构Demographia公布的全球城市楼价负担能力报告中,香港则继续九年蝉联榜首,成为全球最难负担楼价的城市。2018年,香港人要近21年不吃不喝才能够在当地置业,这个数字打破了调查的历史纪录。
“2019年特别多人问工作的事情,”黄晋虎说,“因为最近股市不太好,所以特别多人来找我。算命这一行就是这样,说实话,你稳定的话都不会来算命啦!”黄晋虎借这个机会拓展他的业务。
入行30多年,黄晋虎都是面对面与客人交流。最初他是个的士司机,开车时顺便帮客人看相,载过无数客人,也观看了人生百态。之后,他开始在庙街摆档,被封为“庙街神相”,再过一阵子,庙街神相的分店也在黄大仙祠旁开张了。现在,他开始利用通讯工具,替那些不愿意亲自去他的摊位,或是没有时间出门的客人服务。
他在儿子的帮助下开设了个人网站和脸书专页,现在有6388个粉丝,甚至使用社交软件做预约与网上算命,开导困惑的年轻人。“一年前开始用WhatsApp之后生意好了很多,”黄晋虎兴奋地说,“例如刚生完孩子的父母不方便过来,把小朋友的生日传给我,我便能算出他八字五行缺什么、适合做什么行业、个性怎么样、身体好不好等等。择日结婚的也只需要把细节传给我就好。我刚刚也接了一个改名的客人。”
黄晋虎拿出手机,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讯息。门口排队的人潮在网络的时代变成一条条PayMe连结—流年运程600港元、结婚择日800港元、紫微斗数1000港元。黄晋虎的生意更好了。“未来行九运,是年轻化的象征,年轻人还会更多,”他说。
黄晋虎一天差不多要见十几个客人。过年前最多,等着解签、改运、看流年的人络绎不绝。因为这样,黄晋虎的脑袋里有很多正能量金句,全部都是他从业30多年的智慧结晶。
“很多来找我的人很没信心,我就会说一些话,让他开心一点,”黄晋虎说,“像是‘学问好像一张网,如果你将网结得密,来了一条大鱼,鱼游也游不走’。或是‘全世界最大的就是海洋,但是海洋都不够天空宽阔,天空宽阔都不及你的心空阔’。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开心心。人生匆匆几十年,开心也是过一日,不开心也是过一日,你没有理由在别人最低潮的时候还踩他一脚。是不是?”
遇上人生低潮,生命中发生了很多无法解释的事情,许多人因为这样走进了算命的世界。香港,亦有专业人士希望结合统计学、性格学,以及中西命理学,“解答现代人的生活谜题”。这个服务尤其受到年轻专业人士的欢迎。
拥有私人执业资格的心理学家、心灵工程谘询中心创办人林俊便是将中西命理及科学结合的倡导者,他分享:“中国的命理学—八字、面相、紫微斗数等,其实是一种统计学,透过大量的观察而获得的数据,”但由于这种知识只限于帝王及富有人家,流传在民间变成迷信。
他学习中西古今命理学超过20年,包括风水、中国观人术和统计学如手面相、易经以及紫微斗数,并修习西方性格分析学如性格透视(Personality Dimensions)、行为风格(D.I.S.C.)、占星及塔罗,利用这个融合的方式,令更多人接受命理并非单单是迷信。现时,除了个人教学及咨询外,心灵工程咨询中心亦为多个大型商业机构提供个人成长培训,帮助员工及管理层更了解不同人的性格及管理方式。
“开设心灵工程咨询中心,是希望更多人可以认识自我、发掘自己,寻找到真我。”林俊称自己为“心灵工程师”,他说,有些人看命,知道自己有不好的地方,会因此感到忧虑,但事实上忧虑根本无补于事,他认为,最重要是知道自己的命势后,要思考如何去改变不好的地方。另外,要学懂知所进退,运程有起有落,在运程好的时候,可以进取一点,运程不好的时候就要低调行事。
“知道自己的命,就像一个人生的说明书,看懂后你会知道自己的生命轨迹,较容易去到终点,当然,不看说明书,自己慢慢摸索人生,亦是可行的,”林俊说,很多人上来寻求帮助,都是对生命迷惘的人,“很多人在一个行业做了几年,又觉得不适合自己,转了行,几年后又发现不喜欢,浪费了很多时间。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什么职业适合自己的话,不是更好吗?”
风水、八字、面相、掌相、紫微斗数,星座、塔罗、水晶、人类图、脉轮、灵气,香港的算命市场是个多采多姿的场域,东西文化交会,甚至互相融合,出现易经塔罗牌等新兴算命方式。
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人类学系研究人员林舟(Joseph Bosco)说,现代社会的人们可以更自由地选择他们想要相信的东西,学术领域称这种现象为“化超市”(cultural supermarket),人们选择他们想要的东西,放下他们不要的。香港的年轻一代围绕这些新的做法建立自己的信仰体系。
林舟曾是香港中文大学人类学系的兼职副教授,研究香港的算命和宗教传统。他说,他的学生们注意到大约20年前,塔罗牌在香港的受欢迎程度有所提高,但它并没有接管香港的算命文化。
“对于年轻人来说,他们通常只是探索、尝试新想法。很多人都试过它,但很多人也继续前进了,”林舟说,“有趣的是,像塔罗牌和星座这样的西方做法之所以受到香港年轻人的欢迎,是因为他们认为这些是西方的,来自现代和强大的社会。风水在西方很受欢迎,也是因为它被认为是亚洲的,神秘、是一种古老的智慧。文化是来自外界这件事本身似乎是让它们对人产生吸引力的部份原因。”
林舟说,每种文化都有为人们提供希望的方式,否则生活似乎相当黯淡。林俊心灵工程咨询中心创办人说:“从表面上看,生活毫无意义。我们出生,努力工作,生病,变得虚弱,然后死去。每种文化都有一种从生活中创造意义的方式,这是他们共享的文化理念。但生活很复杂,人们的经历也大不相同,所以在像香港这样政治和文化自由的环境中,传统的做法和新的想法便能够共存。”
近年,有占星家将外国学习的占星系统带到香港,并开办课程,令整个香港的占星学习系统更趋成熟,吸引有兴趣的年轻人深造。
“占星学(Astrology)是一个古老的学说。其实自有人类历史以来,便开始累积对于天空的理解,太阳、月亮、季节、星宿对于万物的影响,是当时的科技。”于2008年与台湾著名占星师鲁道夫创办AOA占星学院(Academy of Astrology)的占星师Jupiter说,古埃及人对于天文学亦甚有研究,这些其实都是人类对于季节更替的观察及纪录,古时应用于农业,以及国家出征时对于胜算的估计。到了公元前410年,才有个人星盘的出现。
Jupiter曾于英国占星学院(Faculty of Astrological Studies)修读占星,获得多个占星专业资格,并出版大量占星书籍。“想更了解自己及未来,是人类天生的渴望,大家亦会很想看有关对自己的描述。”
AOA占星学院是目前唯一以华语教学的占星机构获得国际占星师协会(APAI The Association of Professional Astrologers International)认证,Jupiter于内地、香港、台湾定期举办不同课程,学院会邀请外国的老师来香港开办讲座,甚受欢迎,学生来自各行各业,年龄层由60后至90后,“可以看到占星的知识具有很大的吸引力,人对于自己的未来、过去的求知欲,是不分年龄、性别、层面。”
透过占星,学习者可以更了解自己的内心世界、困难,明白自己的事业潜能,以及个人未来的路向。另外,亦有家长透过这个途径帮助培养小朋友的性格。“就像一个关于你自己人生、心灵的地图。就如去迪士尼乐园玩,手上有一个地图时,你可以更好地安排你的行程,亦可以更快地找到想去的目的地,不会忽略了自己想去的景点,同时找到适合自己的路线,不会浪费资源。当然,你不看地图,想自己随意逛,亦是可以的,”Jupiter说。
在香港的另一端,命运隐身在厚重的紫色天鹅绒窗帘和令人头晕的香气背后。“塔罗神”位于铜锣湾闹市的一角,楼上铺一楼,挤在卖便宜衣服、化妆品、美甲与成人玩具商店之间,小小的店面一天会欢迎十至二十名客人——大部份是年轻女性。
作为一种古老的占卜形式,塔罗牌集合了多国神秘学、宗教、神话、星座与数字符号象征,“能预知人在未来一年内会发生的事”。它简单、快速又神秘,许多人都愿意掏出钱包尝试。
“塔罗神”的老板叫做Jessica,师承德国塔罗师,在欧洲与中国香港都有塔罗占卜的经验。2015年,她回到香港开店,发现与多数问健康与事业的欧洲人不同,香港人有十之八九是为情所困。
“香港人的感情常常有问题,因为他们不会沟通,”见过无数客人之后,Jessica总结说。“例如有一个客人半夜想吃宵夜,希望男朋友买给她吃,但她一直兜圈,问男朋友你现在在做什么呀,你忙不忙呀,但就是不说她要什么。”之后他们吵架了。再之后,女孩来到了“塔罗神”的门口。
问“塔罗神”一个问题需要98港元,你可以得到她大约十分钟的时间,之后需要再每分钟计价。时间就是金钱。“塔罗神”总是很忙,门外还有迷惘的女孩需要她指点迷津,等待最久的一位客人为了见她,等了足足2个小时又45分钟。
“我的男朋友爱不爱我?”抽牌。“他在外面有第三者,你最好去问问他。”“我们什麽时候会分手?”抽牌。“要小心今年4月。”“我的恋爱运势如何?”抽牌。“这是一张‘大肚卡’,如果不想怀孕的话记得避孕。”
塔罗牌预知未来。要改变未来,你可以自己努力改变缺点,或是向Jessica购买“用由高僧开光的泰国佛牌及圣物”来增运、避险,或是在你身上施“16世纪欧洲秘传的白魔法”。这些服务需要几千港元,但“塔罗神”不缺信众。
“香港人压力太大了。工作大压力,又不知道怎麽处理感情问题,所以每天都不开心。”有些客人把Jessica当成心理医生,半夜两点还会传讯息向她求救,问现在睡不着怎么办,她都会一一解答。来自客人的讯息多不胜数,Jessica的手机需要长期设在静音模式。
“一个好的塔罗师不只是占卜这么简单,”Jessica分享,“除了要准确之外,还要做客人的爱情军师,教他们怎么回复讯息、帮他们改错字,也要为他们做心理辅导,告诉他们,你做一件事情未必会成功,但如果不做,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成功。”
Jessica用来和客人联络的通讯软件状态上长期写着:“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听过各种荒诞的故事、看见太多为爱痴狂的人,这句话变成她的座右铭。“很多事情没有你想像得那么严重,不需要自己帮自己找烦恼,人常常想得太多了,”Jessica说,“除了生死控制不了,其他事情都有解决的方法,而且解决的方法比问题多,只是你要不要试。”
但在这天来临之前,害怕又迷惘的女孩应该还是会继续出现在“塔罗神”的门口。算命的动机普遍源自焦虑,香港临床心理学家吴崇欣说。面对未知与不确定,人自然而然会产生焦虑感,当生活中有一些重要决定需要做、面临人生交叉点,或是人生非常不顺遂时,我们总会希望得到一些想法或启示,于是算命变成有些人的心灵寄托。
“我们都喜欢别人讲中我们心里的东西,这是人之常情。我们会舒服一点,觉得被听懂。生命里有时候没有那么多这样的人。当我们发现外在的一些东西与自己心里的想法有所共鸣,我们会很愉快,这是很普遍的现象。”
吴崇欣说,心理学家佛瑞(Bertram Forer)在1948年曾进行一项实验,让学生进行人格测验,再依据测验结果分析每个学生的个人特质。大部份的学生认为这个分析将非常准确,但事实上所有学生拿到的是相同的、佛瑞从星座分析的内容中整理的资料:你看似强硬、严格自律的外表其实掩盖著不安与忧虑的内心。你因自己能独立思考而自豪。你有些时候外向、亲和、善于社交,有些时候你却内向、谨慎而沉默。你有自我批判的倾向。在心理学上,这种倾向称为“巴纳姆效应”。
“这些叙述触及的是人的本性。我有一些不安,你有一些不安,我们多少都会有些不安,因为我们都是人,不安是无可避免的,”吴崇欣说,“但当人感到迷惘的时候,很容易受到周围信息的暗示,相信这种模糊、普遍的人格描述就是在描述他。”
巴纳姆效应对人为什么会相信算命、占卜或星座提供了一种可能解释。另外,算命师的话也可能对人产生暗示作用,让人选择性地看到自己想看见的东西,或是做出最终选择,完成“自我实现”。
“人生只有一次机会,但是我们很喜欢想,如果有第二次会怎么样,很多小说和电影的题材也有这样的桥段。但我们却没办法证明如果你在人生的交叉口选择往另一边走,会不会有另一个故事,我们只可以想像或是假设,”吴崇欣说,她不会评价算命或迷信的对错,只会提醒向她寻求心理协助的人,如果算命的结果不如预期怎么办?会不会反而制造更多的不安?
“我们可以尝试察觉并接纳焦虑的存在,”吴崇欣说,“有时候情绪出现,我们会想要马上处理它或是逃避,但我们可以学习拉开距离,察觉到这是一个想法,我不需要害怕,而不是马上被情绪牵著走。”
静观自己,直视自己心里最深处的恐惧。“有时候人会想找个理由让自己舒服一点,例如说一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那也无可厚非;只要心里清楚,知道这种作用便好。待更有力量的时候,再面对心中的恐惧,与恐惧同在,也许会让心中的智慧给予自己更好的答案,”吴崇欣说。
撰文:刘修彣、邓咏筠 编辑:孙昊然、周京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