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当严伟坐在自己的按摩店里讲述自己的故事时,记者脑海中不断跳出的就是顾城的这句诗。
4月17日下午2点51分,这个戴着墨镜的亚洲面孔冲过第121届波士顿马拉松比赛的终点线,历经4小时26分后,他终于完成了这趟朝圣之旅,也创造了历史:成为中国内地首位完成世界上最古老的马拉松赛事、拥有121年历史的波士顿马拉松赛的全盲跑者。
今年30周岁的严伟,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个世界的模样,他不甘于只做一个默默无闻的按摩师,更不愿意因为自己先天性的视力缺陷而把自己封闭在黑暗的世界里。相反,他似乎比有些正常人更加阳光,更加渴望与这个世界拥抱。
自从遇到了马拉松,这个盲人按摩师就开始用双脚丈量这个世界,两年十三场马拉松比赛,从北京天安门广场到厦门海边再到美国波士顿喧闹的街头——他已在内心深处看到了属于自己的蓝天、白云、鲜花、飞鸟……
想要换个活法,不在幻想中浪费时间
12月3日是国际残疾人日,不久前的11月26日,严伟刚参加了丽江国际马拉松赛,完成了他今年的第十个全程马拉松。
今年30岁的严伟皮肤黝黑,身材结实,而且有些羞涩,一时很难让人把他与几个月前那个引起轰动的盲人跑者联系起来。
1987年,严伟出生于高密县城一个普通的家庭,仅仅几个月后,他就被诊断为恶性视网膜母细胞瘤。为保命,严伟摘除了眼球,从此“全盲”。“我是一个很理智的人,从不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浪费时间。”严伟说,摘除眼球对他来说更像是一种彻底的解脱,因为他所认识的很多视力障碍的朋友为了试图恢复视力到处求医问药,结果于事无补,反倒徒增痛苦和烦恼。
因为有父母的疼爱,严伟觉得自己的童年“过得不错,没有任何阴影。”8岁那年,他被父母送进潍坊盲校,从此按部就班地照着上天给他安排好的人设学习、生活着。15岁,严伟考入济南特殊教育中等专业学校,开始学习针灸按摩。18岁,毕业后的严伟到杭州和北京的按摩店里打工,这样的生活持续了7年。2012年,严伟带着打工攒的钱回到高密老家,在一个偏僻的小区门口租下一个门头。
凭借精湛的技艺,严伟很快收获了一些老客户,并借此维持不错的生活。严伟开始按照自己的意愿改造着自己的世界,他买配件自己攒电脑,他淘来一个大音箱放自己喜欢的轻音乐。他还给自己的电脑安装了一套付费语音软件,可以通过“收听”的方式上网,而他操作电脑的熟练程度连正常人都自愧不如,他在网上听书,语速可快达每分钟千字。他甚至研究股票、基金和期货,按照自己总结出来的规律,多次避开股价下跌,成功解套。
其间,严伟不断听到自己的同学结婚生子,完成了他们的终身大事。“盲人娶盲人,盲人嫁盲人。”他则想娶一个视力正常的姑娘,严伟说:“我要换个活法儿。”
妹妹当陪练,最多时三四十人陪跑
2015年5月,严伟上网时得知,北京将有马拉松比赛,并有一家公益机构可为参赛的视障跑者提供陪跑志愿者。这引起了严伟的好奇。他随即查询了关于马拉松的各种资料,他发现这是一项疯狂的运动,全程42.195公里,就算对正常人来说也是难以挑战的极限,他却心血来潮地想要试一试。严伟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父母和妹妹并得到了他们的支持。
严伟和妹妹决定在离家不远的公园里进行训练。可是妹妹根本跟不上哥哥的速度,于是严伟让妹妹骑着自行车,他把手搭在妹妹的肩上跟着跑。最初的时候,妹妹还能坚持,可是时间一长,连续几十公里的路程,就算骑电动车也吃不消了。
幸运的是,严伟在训练过程中遇到了一位喜欢马拉松的大哥,这位大哥用一根带子牵着严伟当他的陪跑,后来帮助严伟的人越来越多,“最多的时候,三四十个人陪我跑。”严伟欣慰地说。
通过训练,严伟了解了自己的体能状况,也学习了一些跑步的技巧,更重要的是,每次跑完步,他都会感到莫名的快乐,“马拉松为我打开了另一扇门。让我多角度去认识世界,认识自己。”而热心人的无私帮助更坚定了严伟的信心。
经过四个月的准备,2015年秋,严伟如愿站上了北京马拉松的赛道,公益机构为他安排了志愿者陪跑,但是中途严伟和志愿者失去了联系,一位名叫吴臻睿的参赛选手发现了严伟,这名选手主动放弃的自己的比赛转而充当严伟的陪跑员,带着他跑完了最后的十公里。
严伟人生中的第一次全马就在状况百出中完成了,他带着忐忑彷徨以及错综复杂的心理起跑,冲过终点线后,他又希望自己可以不停留,“希望赛道没有尽头”。
签证被拒三次,波士顿之行差点泡汤
严伟果然停不下来了。跑完北马后仅两个月,严伟就在临沂完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全马。2016年3月20日,严伟又站上了无锡马拉松的跑道。他舍不得买昂贵的装备,就穿着妈妈亲手为他做的白底蓝格子大裤衩。最终,严伟以3小时57分成功地完成了比赛,并创下个人最好成绩。
在终点,严伟哭了,是被自己感动的,所有那些黑暗中默默积蓄的力量,都是为了在这一刻绽放。
经过三次马拉松,一个专为视障跑者设立的公益组织“黑暗跑团”被严伟真正热爱跑步的精神所打动,决定长期对其进行支持。也正是这家公益组织直接促成了严伟后来的波士顿之行。
“不亲身经历,你根本不能理解这次比赛到底有多难。”提起参加波士顿马拉松,严伟谈到的首先是经历的磨难而非荣耀,这一点让记者有些意外。“光签证就签了四次才通过。”严伟苦笑着说。
“也许那个签证官不相信一个中国盲人能去参加马拉松赛。”严伟猜测。直到2017年4月11日,严伟第三次申请签证,依然被拒。这一次让严伟几乎放弃了去波士顿跑马拉松的想法,失落和伤心的他回到了高密。
2017年4月12日,严伟接到电话说,美国驻沪领事馆负责身心障碍部门的官员愿意再给严伟一次机会,让他在4月13日来面签。刚刚回到高密的严伟第二天再一次来到了上海。4月13日上午,签证终于通过。这时距离飞机起飞只有7个小时。
波士顿之行充满朝圣的意味,尽管他没有跑出最佳成绩,但此行已然成为严伟此生最大的胜利和荣耀。
然而,这份荣耀仅仅存在于喧嚣的媒体和严伟自己的内心深处。回到老家高密,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江湖传说”,周边的邻居只知道他是个盲人按摩师,而当他把自己的故事告诉自己的同学、朋友试图感染、影响他们的生活时,对方充其量报以敷衍的微笑,没有人愿意以他为榜样。
严伟知道,像他这样喜欢运动的视障者确实太不容易了。“在山东,我所知道的像我一样能经常参加全马的视障者就青岛还有一个,全国数不出10个。”
严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英雄,但他知道自己的生活的确已经发生了彻底的改变,“以前我很宅,就算活动也仅限于室内,现在我打破了运动的局限。”其实对严伟来说,他打破的不仅仅是运动的范围,而是视力障碍长久以来带给他的束缚,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束缚也越来越淡化,“我已经去过很多正常人都没有去过的地方,我早已不再把视力障碍当成自己的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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