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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北川家庭的震后重生

字号+ 作者:生活头条 来源:未知 2018-05-09 我要评论

5月5日,刘立、苏清、昕昕全家福。 法治周末记者 张舒 汲东野 发自四川北川 周六中午是刘立在山下的擂鼓小学接女儿昕昕的固定时间。 已是正午,不算明亮的阳光倾泻在学校的围墙

  5月5日,刘立、苏清、昕昕全家福。

  法治周末记者 张舒 汲东野 发自四川北川

  周六中午是刘立在山下的擂鼓小学接女儿昕昕的固定时间。

  已是正午,不算明亮的阳光倾泻在学校的围墙上,不时有几个孩子结伴走过。刚刚参加完活动的昕昕还来不及换下自己粉红色的羌族民族服饰,便拽着父亲离开了学校。

  正读小学三年级的昕昕平时住校,一周只回家一次。

  擂鼓镇,是北川羌族自治县的一处老城镇,几乎全境皆山,在5·12汶川地震中,这里是受灾最严重的乡镇之一。

  如今,平地而起的新城像一个精心设计的房地产楼盘,几乎所有的建筑都尽力融入了羌族元素。这在往日的擂鼓并不多见。

  刘立每次下山,都会经过几幢带着高耸碉楼的羌寨,但他对这些并不关心,“讨生活才是要紧事”。

  每次来镇上接女儿,他都会拎着一只沾满泥土的编织袋,里面是他在镇上菜市场卖剩的山药、青蒜。

  震后十年,在这个家庭的希望和失望之中,常规生活正逐渐回归,既温暖,又疼痛。

  噩梦

  刘立和妻子苏清在村里的老房子就掩在擂鼓镇边绿树丛中的半山腰上。

  村子不大,叫田坪村。从擂鼓小学开车到村里要半个小时,中途需要行驶过一段崎岖陡峭的山路。

  搭车上山或者下山,一次需5元钱,刘立舍不得,一个人时他总是步行。

  “我走路快,下山一次十分钟,上山一次最多也就半小时。”刘立说,每有搭车,都是接送女儿之时。

  已经是初夏,有老乡把割下的杜仲树皮打成捆,长着青苔的石路上,几只老母鸡在啄食,满头白发的昕昕爷爷在房门外的水缸里舀水。

  刘立夫妇仍然住在原来的老房子里,地震留在屋梁处的裂痕也没让他们搬迁。

  不过刘立仍想着在余暇时,加固一下屋顶。

  一切似乎都和十年前一样,除了9岁的昕昕。

  十年前的那次地震,在一个中学和一个小学,这个家庭失去了两个孩子——刚刚成年的大儿子刘俊和14岁的小儿子刘宇。

  丧子的悲痛深刻又缓慢。

  震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刘立夫妇再没有到过儿子遇难的地方,也拒绝承认儿子已经死亡的事实。

  甚至在梦里、在幻觉里,苏清常常看见儿子回家了:就在老房子里,她在厨房生火做饭。大儿子和小儿子回来了,她放下正往灶里添的柴,问,“大娃,你去哪里了?”

  “妈,我到绵阳躲地震去了。”大儿子说着就去帮妈妈添柴。

  小儿子则去揭开灶头上的锅盖,问:“妈,蒸蛋了没有?”

  饭还没做好,两个儿子百无聊赖,开始在家里的木板上用毛笔写字……

  梦里,苏清清晰地看到儿子写的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天生我才必有用”甚至还写了4个字大字——“阖家欢乐”。

  这些梦里的有些场景确实发生过——家里的木板墙壁上满是兄弟二人毛笔字留下的痕迹。

  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样的古文名句;也有《灌篮高手》《大长今》等影视剧名。

  年月久了,有些字已经褪得难以辨认。

  分不清梦里梦外的苏清开始陷入幻想:儿子正奇迹般地活着,在他们没有发现的地方。

  现实

  地震时,苏清的小儿子刘宇就读的苏保小学坍塌了大半,大部分学校师生逃到了安全的空地上避险,但刘宇却被倒塌的房梁砸中头部。

  苏清找到他时,刘宇已经没有了呼吸。鲜血和灰尘的覆盖下,孩子的下巴和牙齿都已被砸歪。

  受不了刺激的苏清当场晕倒,刘立却强撑着想去北川中学寻找大儿子刘俊。

  但余震和大雨不停,通讯、道路都已中断,这个被绝望笼罩的中年汉子早已无路可走。

  两天后,他和几个村民才在镇口发现一条小路。刘立迫不及待地赶到了北川,却看到了面目全非的北川中学,原本五层高的主教学楼,只剩下上面两层。

  教学楼整体塌陷,学生们被埋在几十吨的钢筋水泥之下,根本无法救援,甚至连尸体也无法挖掘。

  刘立夫妇和众多学生家长一起等到5月15日,却始终没有儿子的消息。

  他们曾跑遍了绵阳各大医院和临时安置点,也曾每天四处张贴寻人启事。

  “那时候就是相信,儿子还活着。”回忆起这段往事,苏清忍不住哭了出来。

  但是,半年、一年过去了,刘俊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苏清渐渐变得绝望。

  夫妻俩不得不接受大儿子与班上63位同学在地震中全部遇难,和学校超过1700位师生一起,被永远埋在废墟之下的事实。

  那一刻苏清觉得,

  现实生活像在做梦,而梦里的生活反而亲切真实。

  地震带来的冲撞逐渐被时间抹平,生活还要继续。

  2009年初,刘立找到了一份修路的工作。板房安置点里,常常只有苏清一人。

  在擂鼓镇进行心理援助的咨询师贾佑春始终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苏清时的画面。

  地震发生半年后,板房安置点的房间里,苏清正在拿帕子给邻居的小男孩儿擤鼻子。“她擦得很认真,一脸慈祥,也一脸愁绪,好像认了命一样。”

  只是每每谈起儿子,苏清总要难过几天。

  “娃娃是我生的,都养这么大了。”苏清抹了抹眼睛,为了多陪伴两个儿子,她和刘立从来没有去城里打过工:“就靠种菜、卖菜、给人背木头攒钱给两个孩子读书。”

  地震前一个星期,她还和刘立商量着,大儿子就快高考了,等考上了大学就能在假期打工挣钱补贴家用了。“那时候就想着,兄弟俩要能读好书,我和他爸爸老了,也有着落了。”

  新生

  2008年12月,苏清怀孕了。

  地震之后,北川许多失去孩子的家庭都开始寻找新的寄托。苏清也去医院做了再生的措施。

  再生的计划很顺利。但重复的梦依旧时常纠缠着她。

  痛苦和怪梦相伴,加剧了苏清的妊娠生理反应,她抑郁的情绪越发严重。

  不过老天这次给了他们好运:2009年8月,43岁的苏清在医院剖宫产下一个女儿,取名昕昕。

  小女儿的到来给他们的人生带来了新的寄托和希望,夫妻俩的心情也随之好转起来。

  汶川地震两周年时,刘立和苏清决定前往苏保小学遗址,正式和儿子告别。

  这是他们第一次重返刘宇的遇难现场。

  由于地震后泥石流的冲埋,苏保小学只剩下几处断壁残垣,掩埋儿子的地方已经找不到了。

  夫妻俩只能对着儿子教室的方向默默站上一会儿。“二娃,你有妹妹了,你和哥哥安心去吧。”

  这次祭奠过后,苏清好像和过去有了一个正式的告别,怪梦做得越来越少,反而把全部精力投注在女儿身上。

  为了陪昕昕上学,刘立夫妇在擂鼓镇花5万元买了一个房子,这对他们来说是笔巨款,来自于震后北川县政府给失去孩子的北川家庭发放的6万元补助。

  在昕昕的班上,有差不多一半的孩子都是地震之后再生。

  这是北川的下一代,在他们的前面,从幼儿园到小学到初中和高中,形成了巨大而残缺的断裂层。

  刘立仍然在寻找打工机会,但北川的工作不好找,尤其是上了年纪还一身伤病的老汉。

  他在山上的地如今都种了柳杉,一立方木料能卖800元,可是需要十五六年才能成材一次。

  “十年了,北川大变样了。”刘立说,2008年,野生山药十一二元一斤,但现在已经涨到18元一斤,在擂鼓镇的菜市场里,他经常一个上午也卖不出去几根刚挖的山药。

  未来如何养活一家人,刘立仍旧苦恼不已。

  看着活蹦乱跳的昕昕,他和妻子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这几年身体越来越差,不知道能养活她到什么时候……”

  昕昕还不识愁滋味。

  小姑娘还懵懂的眼睛里,总是闪着天真的光芒,和朋友讨论TFBOYS的新歌,或杨洋的新剧已让她足够满足和快乐。

  只是偶尔,看着墙上那些毛笔字,小姑娘会问起哥哥的事情。

  苏清往往沉默以对:“现在还是不愿意说起来,也不愿意让她(昕昕)知道。”

  十年来,她和丈夫很少去遗址祭拜孩子。因为在北川,至今仍然看不到刻满遇难者名字的碑石。

  每一年,到了清明节和“5·12”,刘立与苏清都只能对着废墟烧纸。

  而如今,废墟已经用铁丝网隔离,被青草和野花所覆盖。在纪念日和纪念日之间,这里冷清、安静,长而缓慢的生活才是这里人们的常态。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刘立、苏清、昕昕、刘宇、刘俊均为化名)

  责任编辑:郑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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