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但慧芳
一家网贷平台的公关负责人王宁(化名)没有想到,这次“趣店”风波,最终演绎成了行业风波,有关于现金贷的种种“前世今生”,都被各大媒体扒出来暴露于公众面前。“四处灭火,感觉很是艰难。”王宁近期对长江商报记者感慨说。
这正是现金贷公司或涉及现金贷的网贷公司、小贷公司等目前面临的重大危机之一——深陷舆论漩涡,面临各类质疑。
现金贷,小额现金贷款业务的简称,现一般指额度不超过3000元的线上现金借贷方式,具有灵活借款与还款,以及实时审批、快速到账的特性。
事实上,多位行业人士向长江商报记者证实,各现金贷平台年利率动辄50%-60%,有的超出正常贷款利率的几十倍,高达500%-600%甚至1000%。
在“高利贷”背后,还隐藏着针对这个行业营运的种种争议。从借款客群、催收方式再到经营资质、资金来源,都受到来自各方的审视。
滚雪球式的高利率生意
令华中某知名高校经管学院辅导员蔡老师震惊的是,因交了男友,他的一位女学生深陷“现金贷”之中。
蔡老师告诉长江商报记者,该学生在男友因“临时周转困难”,找她借1000-2000元周转之时,选择了手机上某款App尝试性借了一笔1000元的贷款。然而在一个月到期后,她手上暂时没有能还的钱,基于对家长的畏惧只好选择隐瞒,于是她便找平台方商量,对方告诉她,另外下载一个现金贷App,从别的平台借钱来还。
打开这个口子后,这位学生开启了“拆东墙补西墙”之路,而后伴随着消费欲望的膨胀,该学生已经从上十个平台借了超过5万元。
蔡老师说,这位学生实际的欠款大约在2万-3万元,而利息加上逾期罚息,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滚到了5万多元。
这并非个例,近期有媒体曝出,从买一只猫开始,一名23岁的女生最高时网贷负债19万元。
超前消费、欲望失控,是负债青年们的共性,个人因素不能说不重要。同时,各家涉及现金贷业务的平台均称自己利率在36%合规线以下,然而现金贷的高利率已成为不争的事实。
多位行业人士对长江商报记者证实,各现金贷平台年利率动辄50%-60%,有的超出正常贷款利率的几十倍,高达500%-600%甚至1000%。明面上的利率,加上附带的高昂手续费、服务费和滞纳金,现金贷的年化利率普遍高出银行等传统金融机构的数倍甚至几十倍。
以A股上市公司二三四五为例,上线三年来,靠旗下现金贷业务“2345贷款王”,其金融科技业务在2017年上半年净利润达2.38亿元,较2016年上半年的522.59万元爆增4469.09%,毛利率高达97.12%。
业务来自深度开发的次级贷款人群
一位曾从事网贷创业的老板对长江商报记者表示,现金贷业务到底是“雪中送炭”还是“趁火打劫”,目前从业者和非从业人士各执一词。
在该人士看来,现金贷业务所开发的客户多为蓝领、大学生和无固定收入人群等社会弱势群体。“若收入高一点的人群,有信用卡、亲朋好友等可以周转,完全无需借额度几百、几千元的现金贷。”
这一说法与多家媒体的调查吻合。有调查显示,从现金贷借款的人群来看,中国信用卡持卡人群占总人口数近30%,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优质客户”。剩下的60%中,多是依靠民间借贷来融资。而还剩下的10%,没有任何金融机构愿意服务他们,也很难通过民间借贷融资,这就成了现金贷最直接的客群。
这10%的业务受众人群,除去工薪阶层之外,还囊括了学生、农民、蓝领这几类长期无法获得传统金融机构信用服务的“零征信”人群。一旦被压抑的金融信贷刚需被释放,其对金融信贷服务的欲望就变得无比强烈起来。
一些现金贷平台通过客户画像发现,不少借款甚至还跟黄赌毒消费有关,而且存在较高比例的重复借贷。
百融金服近日发布的《2017年现金贷行业分析报告》统计显示,约56.5%的客户申请现金贷次数大于2次,其中申请2-5次的客户占比最高,达到36.7%;申请多次借款的客户中,在多家机构申请借款的人数占比达49.4%,在1家机构申请多次借款的客户仅占7.2%。总体看来,多头借贷现象较明显。
对于这些业界所称的“次级贷款人群”,是否应该提供足够的金融服务,目前行业意见尚不一致。
“有能力开发这部分客群,为什么不做?国内信用卡市场薄弱,传统金融机构太‘嫌贫爱富’,现金贷有普惠金融的属性。”一位涉及现金贷的人士表示。
但在上述曾从事网贷创业的人士看来,基于金融的“审慎性”原则,对于还款能力堪忧的客群,一是这种借款需求不一定要被满足;二是在已设定的高利率下,这种“满足需求”显得有点“伪善”。
逾千家现金贷平台 网络小贷牌照仅237张
如果说做什么样的客群和怎么定价、收费是一门生意的表象,那么这生意到底能不能做,有没有做的资格,则是其内核。
“目前预估做现金贷的公司至少有一千多家,包括小贷公司、P2P网贷、垂直借贷平台、消费金融公司以及第三方支付公司等。”有爆料人对长江商报记者称,“但有放贷资质的,少之又少。”
该爆料人称,现金贷业务多基于全国市场,目前的地方性小贷公司受限于区域性,没有跨区域经营的资格,若基于区域性小贷牌照做现金贷业务,则涉及超范围经营。
而众多的P2P网贷平台,看到现金贷业务的“暴利”后,纷纷进入拓展业务。有网贷人士称,其最常见的操作方式是,先将自有资金借给借款人,再将多位借款人的债权整体打包放到平台上做成投资标的供投资人购买。“这就涉及违法、违规发放贷款,它是公司或企业的行为,本身没有做放贷业务的资质。”
至于是否可以一边放款一边对接投资人,多位网贷人士均表示,“从放贷速度来看,很难实现完全无缝对接。”
除此之外,一些此前未经营过网贷业务的人,也在高利润刺激下进入其中“捞金”。“我身边就有从事汽车行业、家具行业的,听说现金贷赚钱,赶紧做了App上线做这一业务。”一位网贷人士称。
长江商报记者查询获悉,截至2017年9月末,全国范围内共有237张已获批网络小贷牌照以及22张尚在发起状态的网络小贷牌照,再加上持有消费金融牌照的22家公司,合规经营现金贷业务的平台还不足四分之一。
这就意味着,逾千家现金贷运营平台,目前仅250家左右持牌经营,更多的可能处于“无牌经营”状态。
然而,有多位人士还强调,即使是拿到网络小贷牌照的现金贷公司,还面临着“超杠杆经营”。
“各地对于互联网小贷表内融入资金余额基本要求不超过公司资本净额的1.5-2倍,最高为不超过3倍杠杆,最低还有0.5倍杠杆。目前拿了网络小贷牌照的公司,很容易就出现了超过规定杠杆经营。”一位资深金融分析人士对长江商报记者强调。
事实上,以趣店为例,2016年,趣店旗下抚州高新区趣分期小额贷款有限公司和赣州快乐生活网络小额贷款有限公司两家拥有网络小贷牌照、主营网络小贷业务的子公司,借贷限额分别为30亿元和27亿元。但趣店财报显示,包括银行、信托等第三方外部资金渠道在内,其2017年第二季度的季度交易额已经达到了215.25亿元。
万亿现金贷市场将告别野蛮生长
长江商报消息 监管临近剑指畸高利润,暴利扩张时代难再延续
□本报记者 但慧芳
比社会舆论讨伐更让一些现金贷行业从业者不安的是,监管的脚步越来越近。
在10月底的一次论坛上,央行金融市场司司长纪志宏表示,“现金贷”规模扩张迅猛,互联网金融风险专项整治将贯彻落实“所有金融业务都要纳入监管,任何金融活动都要获取准入”的基本要求,建立互联网金融的行为监管体系、审慎监管体系和市场准入体系。
这延续了央行行长周小川的官网发文:“要坚持金融是特许经营行业,不得无证经营或超范围经营”。
亦有部分地区开始着手行动。11月初,宁波、重庆等地已经分别着手关停涉及利率过高和暴力催讨问题而被投诉较多的现金贷公司、针对网络小贷公司下发《关于开展小额贷款公司现金贷业务自查的通知》。
多位行业人士向长江商报记者表示,目前对现金贷领域来说,首要解决的可能是“高利率”问题。“监管部门不会放任利率一直这么畸高下去。”其次,监管可能涉及持牌问题、催收问题等,现金贷“暴利时代”将不会继续持续下去。
“现金贷业务本身不会消失。在监管套利空间不再后,真正能够降低运营成本、提高风险筛查能力,寻找更稳定、更低成本资本和合规持牌经营的平台,会更有市场竞争力。”网贷之家CEO汤迪涛接受长江商报记者采访时表示。
在苏宁金融研究院互联网金融中心主任薛洪言看来,首先是让现金贷平台风险可控,而后才是解决从业机构的准入门槛和金融持牌问题。
市场迅速膨胀至万亿
资深网贷平台负责人沈力(化名)近日对长江商报记者回忆,早在2015年,就有从事现金贷业务的人士找他合作,想在其P2P平台上接入现金贷业务端口。
沈力听闻该人士的运营模式和利润空间之后,拒绝了对方伸来的“橄榄枝”。“太赚钱了,让我对这类业务的法律风险及底线问题产生了怀疑。”不过,沈力的拒绝并未阻止该现金贷业务人士的“发财之路”。很快,沈力就听说这位业务人士已经找到合作伙伴并狠赚了一笔。
“淘金者”的蜂拥而至和对客户的开发效益明显。根据盈灿咨询测算,截至2017年3月末,整个现金贷行业规模大约在6000亿到1万亿元之间,其中“电商系”现金贷规模在5000亿元左右,“垂直系”和“网贷系”现金贷规模在1000亿元左右,而“持牌系”的规模在4000亿元以下。
而多位行业人士对长江商报记者证实,在2014年左右,发薪日贷款模式被带进中国,互联网金融的兴起和大数据风控开始运用,国内的超短期现金贷平台一开始就以线上为主,通过线上进行风控,随借随还类、短期、超短期现金贷等各类现金贷产品开始进入市场,标志着纯线上现金贷业务市场迅速膨胀至万亿起。
借款用户的数量同样呈现暴增态势。第三方数据机构 Trustdata 发布了《Trustdata:2017年中国消费金融行业发展分析报告》称,截至今年9月,国内现金贷用户规模高达1257万,同比增速248.4%,用户规模及增速几乎是消费分期的近两倍。现金贷用户需求旺盛,月新增用户规模1240.7万,为消费分期的近5倍。
伴随着市场空间的快速打开,进入其中的平台赚钱能力令人咋舌。“有的利率设置得高的平台,1000万进去,2个月就能赚一倍,本金之外还赚1000万!高峰时期,身边的人都在谈论现金贷,都想进去赚钱。”沈力对长江商报记者透露。
“行业共识是,在监管细则下来之前,赚一笔就走。”一位传统金融业人士对长江商报记者分析,此类业务有着明显的监管套利属性。“监管对银行等机构的贷款利率设定了种种红线,但这些类金融机构却还未有具体的监管法规出台,以至于再高的利率定价都没有人来限定它。”
“利率越高,风险越高”
不过,尽管看似是暴利行业,但并非进入其中就能赚钱。利率设定越高,其本身也意味着背后的风险越大。
今年4月,在面对“高利贷”的质疑,A股上市公司二三四五有关人士测算,目前市面上的现金贷业务,资金成本按月测算为1%(占贷款额的比例,下同),获客成本按月为2%-5%,信审、支付成本按月为0.5%,人力、运营成本按月为0.5%-1%,坏账按月为4%-6%,综合而言,每月成本占当月贷款额的8%-13.5%。按年测算,平台的息、费年化综合成本为96%-162%。
二三四五人士回应称,现金贷业务的成本包括了从持牌金融机构获得资金的利息,以及平台本身的各项费用成本。为此,给借款方的利率一般要覆盖息和费两项,“如果要求息费综合成本控制在最高院规定的年化利率36%以内,现金贷业务是没办法做的”。
这正反映出一部分经营现金贷平台和现金贷业务的行业人士心声。
此前,有网贷人士对长江商报记者预估,目前平台的获客成本已从早期的百余元急速攀升至数千元,而这些花费获客成本获得的流量,却并不一定会最终转化为长期的、实际的用户。上述消费金融行业发展分析报告也显示,现金贷应用安装30日内未卸载率仅11.8%,相比于消费分期等其他业务,忠诚度较低。
而资金的获取成本,也是摆在现金贷行业面前的一道难题。长江商报记者了解到,从银行、信托等获得资金成本大约在6%到7%之间;而最低的则是发行ABS,资金成本在4%到6%之间;但不少现金贷公司资金来自于P2P平台,资金成本在12%-15%之间,要高出很多。此外,资金充裕的产业公司、上市公司等也是其来源之一。
不过,随着监管对银行、信托等表外业务监管加码,同业、理财、托管业务的紧缩,现金贷平台获得资金的成本会将呈现增高趋势。有分析人士称,目前现金贷平台的资金,60%-70%来自P2P平台。
各项成本之外,现金贷高复借率和多头借贷也让行业不良率高企。“现实中现金贷在行业发端时期不良率的确达到了20%-50%,即使现在,很多现金贷公司按Vintage Analysis计量方式最终损失率也在20%以上。”互联网金融知名撰稿人嵇少峰指出。
“当客户发生逾期或表示还款难度时,一些平台方的做法是,让客户去其他平台借钱还上本平台的欠款,然后才考虑催收,这样‘击鼓传花’的游戏,让现金贷平台的风险成倍数扩大。”有知情人士对长江商报记者称。
多重乱象之下监管即将落地
继今年4月银监会发布《中国银监会关于银行业风险防控工作的指导意见》,提出要做好现金贷的清理整顿工作后,11月以来,监管风向更加明晰。
近期,有媒体曝出,银监会借此机会将出台互联网小贷管理办法,其主要内容包括:不得暴力催收、包括手续费在内的总年化利率不得超过36%、不得以任何其他费用名义变相收费、非持牌机构严禁从事现金贷业务、银行业金融机构不得与非持牌现金贷公司合作放贷等。
与此同时,央行多位负责人均提到了针对互联网金融领域实施穿透式监管、持牌管理等监管手段。
动辄100%的超高利率、无牌照放贷、风控基本为零、坏账率极高,以及由此带来的暴力催收、泄露用户隐私等乱象,让这个行业走到了警戒线边缘。
“如果监管规范会有利于行业更健康的发展,改变以往‘劣币驱逐良币’的局面。”前海惠农总裁吕胜云接受长江商报记者采访时表示,“网贷业务的核心是风控能力,现金贷业务也应该重视风控模型建设,运用更多技术手段提高平台风控能力。”
网贷之家CEO汤迪涛认为,从目前已经低息、平稳运行的一些大平台经营状况可以判断,只有专注于研究金融科技,建立适合平台的风控数据模型,同时降低运营成本、资金成本等成本,持牌合规经营的现金贷平台,才是未来行业的赢家。“金融科技才是网贷平台创新的内核,风控技术才是网贷运营的竞争力。”
薛洪言撰文指出,当务之急是控制增量,提高高利率的现金贷平台发展新借款用户的门槛,堵偏门才有更多的人走正门;其次便是对存量问题进行摸底排查,重点关注资金用途风险,扶持场景借款,谨慎对待过度借贷行为,避免粗暴停贷引发风险;风险可控后,最后才是从业机构的准入门槛和金融持牌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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