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白国华报道 云南德宏州,中国的西南边陲,中缅边境线长达500公里。之于中国足球的“版图”来说,简直是无足轻重,然而这里上演的足球故事却同样精彩,因为在这里踢球的人用实际行动告诉你---
足球,不是和平时代的战争,而是战争时代的和平。
[足球引力]让他们无惧战争
盈江县城的一块“球场”,是在该地务工、经商的缅甸人的乐园。
与其说是球场,不如说是一块暂时没人管的工地,工程尚未开工,草就已经长了起来,这块面积够大,又长了草的地方,就成了一块“风水宝地”。每天下午三点开始,“球员们”开着摩托车陆续赶来,开始他们一天的训练或者比赛,“多的时候这里有将近上百人在一起。”
比赛之前,先把球场上大块的石头、大块的牛粪清理干净,塑料袋绑在树枝上就成为边裁使用的“旗子”,球门也是用杆子搭起来的,“横梁”明显向下倾斜,材料简陋,因地制宜,但却像模像样,因为什么也阻挡不了他们对足球的热爱。
来这里踢球的,有缅甸的各个民族,克钦族、罗兴亚人,等等,如果缅甸战事再起,他们在缅甸可能是交战的民族,但在这里,他们用足球说话。
缅北地区的战事,始终是笼罩在这个群体上面的一块乌云。
去年来德宏州参加“七彩云南·一带一路”杯的队伍中,缅甸来了一支冠军球队---罕大瓦帝队,从曼德勒(中国人称之为佤城)出发前,还一切如常,但途中,战事爆发。骑虎难下的罕大瓦帝队面临的抉择是,回去?还是继续穿越战火去比赛。
“我们必须去比赛,这种机会对于其他球队来说可能很平常,但对于我们来说,太难得,而且不知道这次参加完以后,我们下次还能不能来。”作为球队的主管吞吞琳,这位已经59岁的老人,曾经的体育记者,带领着这支球队,继续前进。
大巴越来越接近缅北地区时,情况越来越糟糕。
当大巴开过了一座他们至今也不认识的桥后,不久就有一颗炮弹落了下来,把身后的桥炸断了。
这回是彻底把回家的路都截断了。
河的两岸,便成为巨大的难民聚集地。
人、车,堆积在一起,动弹不得。罕大瓦帝队的成员们在车上待了整整一晚。
吞吞琳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队员们很害怕,他们更是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吞吞琳说:“我已经这个年纪了,无所谓了,但我的队员们还年轻,他们还有梦想,他们还要继续生活下去。”
在大巴车上,全队临时开了个会。会议决定,如果一定要下大巴车,那就每三个人一组,防止有人落单。即便是这样,他们也几乎一天没有吃饭,直到挨不住了才下去,买了不知道翻了多少倍价钱的方便面。
解决了吃饭问题,剩下的就是如何度过这个漫漫长夜。队员们不敢开手机看,他们生怕手机屏幕的光亮引来子弹,也不敢高声呼叫,只能用小声交谈和睡眠来度过这个让他们毕生难忘的夜晚。
21日,他们终于来到中国,从瑞丽口岸的中国国门入境后,整队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到达中国,通讯恢复,毫无疑问,家里人对他们甚是担心,而球队的投资人也打来电话,“安全第一,如果觉得不行,那就不用参赛,先回家吧。”
但对于这支穿越硝烟而来的球队来说,他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把比赛完成,回家的事情先放到一边。
吞吞琳说:“缅甸不会好,就算停火了也是暂时的,永远不会和平。和平是我们最大的渴望,我们这一代人,包括上一代人都是这样渴望的,但我的长辈们已经去世了,他们没能看到,我年纪也大了,我估计我也看不到了。我只能希望我们的下一代,能看到和平吧。”
果不其然,到了今年,缅甸的球队没有办法来参赛了。
“所以,在这里的缅甸人都很珍惜他们现在所处的环境,我们本地人不会在这里踢球,但对他们来说,这种环境算得了什么呢?”盈江当地的融心农民足球队创始人杨善勇如是说。
[跨国参赛]暂忘战场敌手
28岁的缅甸人、华侨李光耀几年前从缅甸来到盈江县下的旧城镇,做起了食品生意,慢慢地,他成为了“农民融心”队6名华侨球员之一,技术出众的他很快就成为了球队的主力。虽然是个生意人,但李光耀的普通话说得不太好。这个身上有许多文身的小伙子性格内向,和陌生人说起话来甚至会脸红。
最开始来到盈江时,他给人斩甘蔗,每天收入15块到20块,然后还被卖过“猪仔”,卖到外省的黑砖窑去打黑工,“我们都不知道他是怎么逃出来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开始跟我们也不说,慢慢大家熟了,他才一点点地说出来。”杨善勇说。
每个人都有故事,譬如说,在克钦族的队伍里,有些就是政府高管的孩子,父母把他们送到盈江来,无非就是想让他们的孩子远离战火。
宁做太平犬,不做流离人,一条边境线,勾勒着战争与和平。
“缅甸百分之九十的男人都喜欢足球。”李光耀说。他从三岁开始接触足球,“当时也就是随便踢玩玩,然后就一直踢下来了。”现在的李光耀,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对足球的喜爱丝毫未减。
他打算定居盈江,不再回缅甸生活。但故乡之情,又岂能完全割舍?
他缅甸的家在帕敢,他是在那里接触到足球的。那里也盛产翡翠等玉石,云南当地人把这个地方叫做玉石场,也是缅甸政府军和克钦独立军经常交火的地方。
在李光耀六岁的时候,寨子里的8到10个小伙伴凑到一起,找到一块平地就会一起踢起来,球门就是用两段竹子插在地上。李光耀回忆,他的童年经常会听到枪炮声,即便是在踢球的时候。悲剧似乎注定要发生在这里,与他一起踢球的小球伴就曾被流弹击中过。
在盈江,李光耀还为另一支缅甸人组成的球队“效力”---盈江缅甸人队。每年大年初三,李光耀都会跟着自己的球队参加“融心杯”比赛。这支由帕敢、曼德勒、密支那、仰光等地人组成的球队捧得过两次奖杯。
每年“融心杯”的比赛,不管战火是否平息,都吸引了许多缅甸人跑到这边来踢球、看球。比赛结束后,他们又会返回缅甸,与战争相随。这些青年人中,有不少都是刚刚放下手中的枪,他们分属于不同民族,有的甚至是敌对的双方。
杨善勇看到过这些场面:“这些经历过战争的队员,他们在球场上,把人撞倒了,赶紧把他拉起来,那种风格让人难忘。也许真是每天都在经历着生死,只有足球让他们完全忘掉那一切。”
作为球队的组织者,曾经年收入只有1万元左右的李光耀为了让球队能够参赛,自己掏出了5万元,为球队报名,购买队服等必需品。现在他开始做玉石生意,收入慢慢增加,但“养着”一支球队,李光耀仍然觉得吃力。
但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足球,同样如是。
[组球队办赛事]“融心足球”的禁毒属性
即使在盈江足球界“见多识广”,杨善勇也每每感叹于这些缅甸人对于足球那种执着和热爱。“可能是我们的经历跟他们的经历不一样吧。”
当然,要说的话,杨善勇搞足球的经历也会和“你们内地人”不一样。
39岁的杨善勇是盈江旧城镇人,他是农民足球队“农民融心队”的创始人,也是当地最大的业余赛事“融心”杯的创办者。
这样的民间足球“带头人”,全国各地有很多,然而杨善勇干过的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独一无二。
2001年,旧城镇一家个体经营的摩托车维修点门口贴出了一张告示:免费收徒。凡年满14岁到20岁之间的无业青年,均可免费入店当学徒,本店提供住宿和薪水,吸毒人员或父母、亲属有吸毒史的从优。
那家维修点的主人就是杨善勇,那一年他23岁。杨善勇发现,当地不少年轻人染上毒瘾,是因为没有事干,大家三五成群地在一起空虚无聊,吸毒人员中年轻人员居多。年轻人爱赶时髦,有的人明知毒品有害,但也要图一个新鲜刺激,想尝一口。这些吸毒人员被毒品所累,另一方面还要为自己的毒瘾买单。当地的治安因为毒品的入侵也变得越来越差。告示贴出之后,当年就有10名青年到杨善勇手下学习摩托车修理技术,杨善勇倾囊相授,手下徒弟也越来越多。杨善勇对这些徒弟生活上要求严格:不准酗酒、打架斗殴;不得与有吸毒倾向的人员往来。但年轻人精力旺盛,总要有事情来填补工余空虚。喜好足球的杨善勇就与镇文化站组织了一支足球队,他个人投资3万元为队员们配备了球衣、球鞋,还修缮了场地。在2005年到2007年,杨善勇被当地政府评为禁毒防艾先进个人,他亲戚家的小孩也戒掉了毒品,开始踢起了球。球队规模越来越大,逐渐吸纳了不少当地喜欢踢球的农民。现在,杨善勇的徒弟已经有300多人,遍布云南。他的“农民融心队”已经有70多个队员。
最让杨善勇骄傲的是,他一手创办的足球比赛。从1999年开始,每年农历大年初三到初十,为期一周的“融心杯”春节足球联赛都会在这个寨子里开打。比赛开始时,旧城镇甚至比过节还要热闹,就像一个盛大的集市。每支球队都骄傲地举着自己的队旗、印着队名的牌子走在街上。这个赛事已经连续举办了17届,参赛队伍也愈发壮大,不仅周围的村寨纷纷加入,就连缅甸克钦等5支球队都会跨越边境线前来参赛。杨善勇希望通过比赛把大家联系在一起,这也是“融心”二字的由来。
“我们的奖金是25000元,外加一头牛。农民足球队,农民办的赛事嘛。”杨善勇说。
当然,你是什么人,这都不重要,不管你是中国人还是缅甸人,不管你是农民还是打工者,足球总是会抹掉这些界限。
重要的是,对足球的那份热爱,和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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