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在耳边呼唤了我40年的声音,终将我带回了当年上山下乡的地方——内蒙古自治区杭锦旗独贵塔拉镇。
在乌拉山站下了火车,坐在出租车上的我看着眼前的柏油路、两旁成片的玉米和向日葵、宽宽的亿利能源黄河大桥,脑海中却不停闪现40年前下了火车沿着高低不平的土路步行5个小时回连队的画面。自然,那时也是没有跨越黄河的大桥的,有的只是七八名船工使尽全身力气摇橹的木渡船。就在过去与现实不断切换了40分钟后,我到了此行的目的地独贵塔拉镇。我多想立刻去看看当年亲手种下的三棵树,只是不知道它们是否还在?活得还好?
那是上世纪70年代,我年龄小,连长把我叫到用红柳条编的笆子搭成的连部,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好一会儿,才对我说:“找个地方建个羊点儿,你负责放羊吧。”
放羊点离连队不算太远,也就一里多路,但因连队驻地沙丘连着沙丘,一里多的距离就根本看不到羊点儿的房子了。连长说:“种上几棵树吧,等树长起来,再找羊点儿就方便了。”于是,我在羊圈周围种了好几棵白杨。白杨树长得直,长得高,将来羊点儿的方位会更明显。没承想,刚种上不长时间,小杨树苗就让羊啃断了,死了。和我一同放羊的老乡笑话我,又指点我:“种柳树吧。柳树好活,割点沙棘绑在小树上,羊就不敢吃了。”我知道,沙棘上有刺,去割沙棘时我的手就是被沙棘刺破的。
按老乡说的,我又种了十几棵柳树,把割来的一大捆沙棘绑到那十几棵小柳树上,有一米多高吧,这回羊真的没敢再吃小树了。加上我的殷勤照料,有三棵柳树在经历了冬天的严寒后,第二年春天发了芽,长出了鹅黄色的嫩叶儿。连长知道了也跑过来看,我们俩坐在树前聊了好一会儿。临走,连长甩给我句话:“你这羊点儿,以后就叫‘三棵树’吧。”很快,连里就都知道了三棵树,连里的战士们也常有人来看这三棵树。毕竟,沙漠里能种出树来,在那时还是挺新鲜的事儿。只是,小树成活后的第二年,我就调回连里,羊点儿换人了。
临走时,我和来接班的战士交代了好几遍“三棵树”的事,弄得人家都有些不耐烦了。
三棵树长得挺快,不长时间,从连部门前的台阶上都能看到树梢了。我敢肯定,再过个一年半载,在连里的任何地方都能看到这三棵树。
那年春节,好多战士都回城过年了,我没走。除夕,我去三棵树和羊点儿的战士过年。一盏马灯挂在柳树上,我们就坐在寒风中的柳树下喝酒。屋里挺暖合,有只刚出生的小羊和它的妈妈,它们比我们更需要温暖。
除夕夜,我不胜酒力,喝醉了。扶着柳树站起身,东摇西晃回连部去了。
回头望望,昏黄的马灯光依然亮着,我知道,马灯光拥抱着那三棵树。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三棵树,是醉眼中的三棵树。转年开春儿,我就调走了,没来得及看它们吐绿。后来听战士们讲,三棵树大了,早就脱去了沙棘外衣。不久,我离开独贵塔拉回了城。这么多年,总想回去,却总有理由回不去。每每见到从独贵塔拉回来的战友时,总会跟他们打听三棵树,急着回去亲眼见见三棵树的心情更强烈了。
如今,我真的回到了独贵塔拉,却总有一种朦胧的感觉。
人是一代新人,路是新修的路。在老乡的指引下真的见到三棵树时,我的心一下子又紧张了。几十米开外是新建的居民小区,幽静又安逸。依旧生长在沙丘中的三棵树已经有腰粗了,树冠交织在一起,留下一片绿荫;当年羊点儿的土房子不知哪一年没了踪影,就连给我引路的老乡都说没见过树跟前有房子。毕竟,40多年了。树的周围长满了绿草,间隙还能看到沙棘的影子,再望望远处的沙丘,更觉三棵树的亲切。因为,除了“独贵塔拉”这个地名外,40年后,能证明当年我的青春岁月的还有三棵树。
三棵树不但可以向每一位到访者讲述过去的故事,也可以自豪地描绘当下,更有资格看到未来。(谢云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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