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山东两个产粮大县(市)的土地托管调查
制图:张芳曼 图片来源:人民日报
大田里的新烦恼:
一家一户遇老龄化问题,新型主体面临“双重挤压”
种了大半辈子地,68岁的马凤祥老汉感觉有点干不动了。老马是山东省嘉祥县万张街道马海村的农民。
“种地是个细碎活儿,虽说现在耕地、播种能雇机械,但施肥、打药、浇地还得人工。”老马说,两个儿子在外打工,家里的6亩田,一季玉米一季麦,全靠老两口打理。
“孩子们看不上这地里的活,人家说,一亩地弄不了几百块钱,回去干趟活,又搭盘缠又误工,不划算。”老马感叹,这两年他腰腿不如以前了,但还得背药桶、扛着锹往地里跑,“庄稼人要是荒了地,会让人笑话。”
“年轻人外出打工,老人妇女在家种地”成了普遍现象。“50岁以下在地里干活的基本看不到了。”马海村村支书马有信说,村里1292人,人均只有1.1亩地,外出打工的有300多人。
农业大省山东,58%以上的农村劳动力外出打工,1/3的村外出务工人数达到70%以上,农业从业人员中50岁以上的超过40%。一方面,农民老龄化、农业副业化问题突出;另一方面,一家一户“零耕碎种”,农民不愿种、不会种、种不好等问题凸显。
今后谁来种地,怎么种地?
近年种粮大户、家庭农场等农业新型经营主体不断涌现,土地流转加速,一定程度打破了“一家一户”生产局限。但当前粮价下行、成本上涨,让不少新型经营主体面临“双重挤压”的困扰。
滕州市西岗镇温塘村种粮大户满月亮,2013年流转了350亩地,至今没敢再扩大规模。他说起原因:主要是玉米价格跌得太厉害,一斤从1块多跌到八毛钱,地租涨到一亩1000块钱,算大账,大户种粮基本不赚钱。另外,规模再大,用工太多,管理也是问题。
目前,滕州市发展家庭农场208家,种粮大户130多户,农民专业合作社2077家,土地流转面积占到40%。市农业经营管理局副局长颜道伟分析,规模流转中种经济作物的占多数,如果单纯种粮,“小麦+玉米”,一亩生产成本要900元,再加上875元的平均地租,利润空间很有限。
一些农民也对土地流转有顾虑:“合同一口气签10年,谁知道以后划不划算?”“地交给别人,到时要不回来咋办?”“万一大户亏了,租金能不能兑现”……
农民的担忧不无道理,流转毕竟有风险。西岗镇东王庄村村委会主任王云果介绍,2010年村里曾把200亩地流转给一个外地老板种葡萄,干了两年,效益不行,老板跑了,地租没付清,土地待复垦,一堆问题留给了村里。
现代农业离不开规模经营。在实践中不少基层干部认识到,土地流转不是规模经营的唯一路径,立足人多地少国情,通过“家庭经营+服务规模化”组织生产合作,也可以实现规模经营。
破解农业发展新难题,呼唤一场农业生产性服务领域的改革。
谁服务?咋服务?
3公里服务圈破解“谁来种地”,田管家解决“怎么种地”
“你外出打工,我替你种田。”谁来担当新型服务主体?
山东借助供销社综合改革试点,打造“3公里土地托管服务圈”,整合农资、农机、土地等资源,建立为农服务大平台。财政给力,围绕新型服务主体,国家农业综合开发实施合作示范、产业融合、服务能力提升等一系列项目,干普通农户和经营主体想干、又干不了的事,引导社会资源向现代农业服务领域聚集。
235万元农发资金带动,西岗镇供销社+农民合作社,购大农机、上烘干设备,2015年成立为农服务中心。中心负责人苏长荣介绍,服务圈覆盖3万—5万亩耕地,服务方式有两种:“保姆式”全托管,提供耕、种、管、收、贮一条龙服务,“菜单式”半托管,需要啥服务点啥。
土地“变零为整”,规模出效益。东王庄村1050亩土地入股合作社,全托管给服务圈。“一开始怀疑,供销社种地靠谱吗?”村民王正元说,试了一年,大家服气了。地还是那块地,种的还是小麦和玉米,效益不一样。大农机下田,省力省钱;厂家农资直供,一袋化肥便宜30元;智能配肥,一亩能省10多斤,节本加增产,每亩增收300多元。
盯着市场种地,优质卖好价。马海村1080亩耕地,托管给服务圈后,改种优质强筋小麦。万张为农服务中心负责人马留绪说:“强筋麦市场抢手,每斤能多卖1毛钱;上了烘干设备,玉米上市时间能抢出10天,一斤又多卖2毛钱。”地头有了专业管家,不少村民成了“甩手掌柜”,放心出去打工,“两不误、同增收”。
打通“最后一公里”,先进技术落地。“一套集成技术,让亩产上万元!”滕州市龙阳镇丛条村刘克涛感叹,过去施肥“一炮轰”,肥没少下,可产量上不去。现在玉米套种土豆,早春三层膜,再施秸秆生物肥,成本降了,土豆还上市早,产量提高20%。
土地托管,破解新型主体服务难题。韩应科种了10多年粮,是嘉祥县运韩村种粮大户。规模大了,粮食晾晒是一大难题。一套烘干设备近百万,老韩力不从心。2006年玉米收获后赶上下雨,每天请工人翻粮透气,玉米还是出芽了,没卖出去,当年就损失了十几万元。去年,镇上成立红运为农服务中心,提供烘干服务,老韩才不再为晾晒揪心。
“供销社有整合资源实力,省市县镇的网络体系,是大户不能比的。”嘉祥县大张村种粮大户张清贵感觉,托管大大降低了用工成本。“比如打药,过去100亩地得雇两个人,花5天时间,人工费就要1400元。现在统防统治,用上植保飞机打药,一上午就搞完,费用省一半,打得还均匀。”
土地托管带来综合效益。据测算,通过大型农机作业,粮食作物每亩增产10%—20%,为农民节本增收400—600元;飞防作业降低农药用量20%,提高效率300—600倍,有效防治率超过96%;智能施肥,每亩减少化肥用量15%—20%。
土地托管探索统分结合的新路径。滕州市依托16处为农服务中心,土地托管面积达到45万亩。嘉祥县领办农民合作社151家,带动土地托管35万亩。
土地托管有生命力:
增收大头给农民,姓农、为农、务农,就能在田间扎根
土地托管有没有生命力,取决于服务主体的定位。
首先,会不会与民争利?
嘉祥县供销社主任胡立元说,服务圈主体“姓农”,农民土地承包权、经营权、收益权不变,给农民吃了“定心丸”,供销社纵横联网社会化服务,联地、联农、联利,服务圈就能在田间地头扎下根。
按规定,县级社注资成立农业公司,参股服务圈30%股份,农民合作社成立联合社,持股70%,这意味着供销社持小股、农民持大股,增收大头给农民,做到“为农”;服务圈明确农资供应、统防统治、融资担保等6项职能,做到“务农”,避免了“非农化”“非粮化”现象。
马海村村民马福秋的土地托管合同约定,他将2.7亩地托管给合作社,合作社收取一定的服务费,负责全程作业,种子、农资价格低于市场价10%,收获的粮食全部归他支配。“种什么、怎么种,农民说了算,收益还是自己的,又省心省力,咱心里踏实。”
东王庄村依托合作社“股份式”土地托管,实行“保底+二次分红”,农民分红比例占到40%。村支书单新民认为,土地是农村的稳定器、蓄水池,农民进可打工挣钱,退可守地务农,这样的托管才能稳定。
其次,市场认不认可?
托管把农民联合起来,有了市场话语权,促进了农业“接二连三”。万张为农服务中心托管2万亩地,年初一家外地面粉企业找上门来,统一供种、供肥,订购来年的小麦,每斤价格比市场高近1毛钱。马留绪感叹:“服务圈最大的优势就是整合资源,要不是有规模效益,哪能有底气接这样的订单。”
不仅农民挣钱,供销社也得有效益。胡立元说:“能生存才可持续。我们主要挣的是服务费,集约化经营节本增效一块,农资差价一块,再一个就是托管费。”比如在粮食烘干环节,一台烘干塔,每天可烘干粮食近200吨,每吨收益120元左右。一季小麦可盈利近20万元;一季玉米,可实现纯利润70多万元。
马海村土地托管两年,村集体经济有了零的突破。马有信说:“以前村里装了路灯,却交不起电费。如今,每年村集体有两三万元的收入,能给村里干不少事。”
记者调研了解,土地托管进一步推广也面临难题:
一是用地难。基层干部反映,在农业服务主体用地方面,缺乏政策支持。建一个为农服务中心一般需要20亩地,现在地方用地指标“金贵”,拿出来干农业不容易。建议将农业生产服务主体用地需求纳入到设施农业用地范畴,满足现代农业服务需求。
二是资金难。据统计,建一处粮食烘干型为农服务中心,要投资500万元左右,除了财政支持,更多资金靠自筹,有的基层供销社、合作社实力差,拿不出钱,又贷不到款。天成玉米合作社理事长薛改青说,去年建烘干塔,找银行申请150万元贷款,手续都交上去了,就是贷不下来,希望政策能落地。
三是服务能力待加强。人才、资金、装备、经营能力等是新型服务主体的核心竞争力,如何整合好现有资源是个考验。基层干部说,比如人才,要让农业部门的大量农技人员参与服务体系,还需不断完善机制;再比如农机,一些新型经营主体已有不少装备,如果为农服务中心另起炉灶再大量上新机器,容易造成资源浪费。
在整合资源的基础上,如何进一步深化服务?滕州市供销社主任周茂林认为,下一步要将服务延伸到农产品加工领域,推进农业全产业链增值,这也是农业产业化发展的必由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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